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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那天,救護車醫護人員來的時候,探妳的頸動脈,説妳已經沒有心跳了。是妳第一次搭救護車,也是最後一次。

     我們想送妳去榮總,但是救護車叔叔説太遠了,建議去離家最近的中山醫院。車子沿著我常常散步禱告的河堤,經過愛心家園,以前每個禮拜帶妳去主日崇拜的場地,我們有一段時間沒去了,大家還是經常在那裡聚會。上班時間,河堤旁的單向車道狹窄,只能讓一台汽車通行,摩托車沒有迴避空間,車卡住了,心也懸著,救護車叔叔站著搖晃著幫妳壓胸吹氣。熟悉的喔伊聲加上催人讓路的刺耳喇叭聲,去大慶黃昏市場買菜時會經過的路,我和把拔,在救護車上陪著你,無法思考的當下,因為塞車,所有的畫面變成搖攝的鏡頭slow motion。

     妳第一次進到中山醫院急診室裡,也是最後一次。

     把拔幫妳在急診櫃台掛號之後,聽到他跟醫生在診間討論急救的事,是的,我們不希望用電擊、或插氣管內管、或打強心劑去延長妳的呼吸心跳,我們不是放棄,是同意上帝把妳接回去,於是醫生看了牆上的時鐘,確定妳離去的時間。或許,在一個陌生的醫院,陌生的醫師,這樣的溝通比較沒有情感的歷史糾結,或記憶纏繞。但是,怎樣確定妳真的離開我?監視妳血氧心跳的機器完全沒有數據,妳的臉上還兜著過大的氧氣面罩,摸妳的身體,似乎還在冒著汗氣,我找醫生問,你真的走了嗎?心是矛盾的,好像知道了什麼,什麼結束了,但是感情沒有結束,或許我們一直在準備著某一天的到來,也知道那一天遲早會來,但是我沒有想到是這一天是這一刻!或許上帝給我格外的恩典,你不是因為病危,也不是住院院內感染,或是身上插滿管子,醫生的診斷證明是「心肺衰竭」,你完好如初的走了,身上沒有多一個針孔,沒有增加我心理的負擔和痛苦!

     好像某一些一直讓我痛苦不堪的日子,被宣告執行完畢,但是我還沒準備好,還沒準備好要讓妳離開。

     把拔忙著打電話通知家人,找葬儀社估價,跟警察局確認是刑事相驗還是行政相驗,跟衛生所確認相驗的時間,聯絡載我們回家的救護車,同時打了電話叫附近的車行,把怡然姐姐和印傭Wiwid載來。不知道這過程對姐姐來説,會不會太沈重?但是我知道,我們是一家人,姐姐是家裡的一份子,姐姐從妹妹未出生,就常常幫妹妹禱告,每天陪伴妹妹照顧妹妹,這時刻,我想姐姐會希望陪在妹妹身邊,妹妹也會希望姐姐過來看她吧!。我們告訴姐姐,妹妹走了,她去上帝那裡了!我們用ipad在診間拍了照片,沒有呼天搶地的悲泣。護士探頭過來,提醒我可以把妹妹的口胃管拿掉。

     慈佑聯絡著所有事情的同時,手機一直傳來簡訊,可能因為他打電話問一位弟兄葬儀社的事,弟兄通知了台中教會,然後某些人在這最後的時刻想來表達關心。孩子在的時候,為什麼不來看她抱她?我真的困惑!

      Seise the day, seise the chance to love.

中山急診室

    從中山醫院急診室,聯絡了救護車,因為醫院說照慣例是不能搭計程車離開的,於是我們全擠上救護車,隨車有一位護士,我抱著你,安靜而低調地回到家。
    到家第一件事,和姐姐放水幫你洗澡,這是最後一次幫你洗澡。姐姐在旁邊幫忙,先洗頭再洗澎澎,擦乾身體,吹乾頭髮,抹乳液,穿衣服。以前你看得見的時候,喜歡洗澡玩水,還曾套脖圈游泳,這是最後一次幫你洗澡。抱你上樓後,姐姐跟平常一樣在你床邊,幫你梳頭髮綁頭髮,怡然姐姐一直很愛你,很懂得怎麼照顧你,逗你開心,在你病痛時安慰你疼惜你,姐姐喜歡擠到你的床拍你跟你玩,放學後,總會來找你,跟你講講甜蜜的話,她也喜歡抱著你唱歌給你聽,有這麼棒的姐姐,真的很幸福!到樓上幫你穿褲子時,考慮了一下,沒幫你包尿布,沒想到下午你撒了最後一泡尿給爸爸。下午來相驗的衛生所長說,這並不常見,通常人在走的那一刻就失禁了,而你隔了好幾個小時,是在等把拔忙完那些手續,當作最後的紀念嗎?
     尋找手機中的電話簿,要聯絡一些人時,心裡想著要找一位牧師來為我們禱告,也安排追思禮拜,打電話找了霧峰和睦中心的志文牧師,前一年聖誕節我曾經到那邊分享你的故事,認識何牧師十年了,從921地震災後,他們一直堅持留在社區,並且轉型成為教會,感謝他立即答應,並且放下手上所有事務,第一時間來陪我們,為我們禱告。
     因為怡宸妹妹在中山醫院沒有病歷,慈佑得去台中榮總申請診斷書,禮拜五時間,兒童心臟科的醫生都在導管室忙手術,林明志醫師知道後雖然很願意幫忙,但手術過程還是很難控制時間,剛好陳昭惠主任有診,怡宸出生後在病嬰室也住過,這次機會,也讓把拔可以跟醫生們說聲謝謝!
     到樓下喘口氣喝水時,接到一通電話,隱忍多時的情緒整個噴發,對教會這段時間「保持距離」的關心,對愛保留到最後一刻才出手的動作反感,怡宸出生之前,一個禮拜各種聚會總會見上好幾次面的關係,一年多來連一通電話都沒有,這樣的關係,我該怎麼看待? 早在一兩年前,經歷一段長時間的孤單之後,曾經告訴過教會姐妹金梅,我的感受和想法,或許有人會認為我反應過度!為什麼在孩子離開的當下,我不能選擇好好的跟她道別,把握最後的時間跟她相處,此時包圍過來的關心,這些硬生生插隊進來的枝節,引爆我不滿的情緒。
     阿嬤拿著一袋衣服過來,說是之前要給你的一直沒拿來,阿嬤姑姑他們一直對怡然姐姐很好,常常買新衣服新鞋子給她,卻很少買給你,我常為你抱屈,你卻不懂抱怨!阿嬤放了衣服就離開了,沒有上樓來看一眼,老人家有老人家的禁忌,無法勉強。
     下午下起冰冷的雨來,衛生所主任來相驗,開立死亡證明。紅印泥蓋在白紙上,一落一起,證明了妳確實的狀態,宣告了啟程離家的開始。 拍完你在家的最後一張照片,上車。
     志文牧師幫我們聯絡了一位兼職殯葬業的弟兄,約在火化場碰面。像平常開車載你一樣,我們在車上聊著天,車子行駛在中彰快速道路上,是第一次要去榮總產檢的路,也是三年多來你住院複診,我們經常往返的路,這是最後一次和你一起在這條路。三年多前未知狀況的我,曾經不知信心在何處的我,此刻完成上帝託付的我,要把你交還給創造天地的主,心裡沒有遺憾,沒有虧欠,沒有後悔,因為我竭盡所能的,全心全力愛你守護你照顧你,沒有保留。
     我們沒有找葬儀社,所以都是自己來,抱著你進火化場的辦公室,有一種奇怪又有點好笑的感覺,不知這樣抱著你進辦公室妥不妥,想想這個辦公室每天都在處理相關事務,應該見怪不怪吧!像幫你辦住院的填了相關表格,訂了追思禮拜的場地,決定不要冰存,確定之後,鄭弟兄去潭子的倉庫載棺木,我們去福林路底的殯葬科辦公室申請樹葬。剛好馥華姐姐的父親在那邊上班,辦公室位在公墓旁邊,能在這種地方遇到熟人,也不是常常有的事吧?上帝的安排,讓我們在過程中不致慌亂失措,反而有一種按部就班被保守的安定感,爸爸和志文牧師進去辦手續,我和蘭馨阿姨在車上陪你,我跟蘭馨說,大家不要把我跟慈佑當正常人看待,我們現在是兩隻瘋狗,不想被咬的人,最好閃遠一點。
     帶著你跑完所有流程,回到火化場,鄭弟兄也把棺木載來了,粉紅色很可愛,小小的停棺室,今晚要獨留你一人在此,心裡非常捨不得,卻不得不如此,最後一次好好擁抱你!
     剛認識的鄭弟兄說幾年前他女兒也是用這一款,只是尺寸比較大,她17歲時紅斑性狼瘡走了!剎時空氣凝結安靜,無法言喻的碰撞,好像某些巨大的傷痛被承接了,被理解了,無需過多言語,沒有矯情身段,因為在另一個人失去孩子的父親身上,看到那個因愛成疾的傷口,是同樣的印記。

 

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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